曹禺写的历史剧《王昭君》,曾引起各界人士极大关注,私下间议论固多,报刊评论也不少。赞赏者认为这是一出歌颂民族团结的好剧,它一改旧貌,把一向被描写成满怀凄怨之情的少女,塑造为一个深明大义,有胆有识的巾帼英雄形像,不能不说是一次创新的大胆尝试。也有的人士除肯定曹禺宝刀不老的创作精神外,认为该剧作者只顾从主观愿望出发处之以理,而忽略了历史真实抒之以情。那么,反映历史真实的到底是“怨”还是“愿”呢?
记得有一年夏秋之交,笔者曾有昭君墓之游。从呼和浩特(原归绥市)出南门约十余里,过大黑河,昭君墓便清晰可见。墓高十余米,铺满碧草红花,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传说中的荒草孤驼,胡天番地,听到的却是沿路车鸣铃响,看到的是田野黍稷,比屋牛羊。
昭君墓已辟为公园,环绕墓地花木丛生。因时近黄昏,游人无几,这儿更觉恬静迷人。我们从旁门而入,过曲径花廊,沿墓周小路盘旋而上,在墓顶近观大黑河水光湍急,远眺大青山屏幔雄伟,环顾大地绿野无垠,令人顿生豪兴。进而使我联想到当初王昭君从汉宫挺身而出,自愿“请掖廷令求行”,勇敢的去肩负和番使命,忍小怨而从大义。
由墓顶转南而下,墓前亭台修缮一新,分外雅致。古今名人为王昭君撰写的诗文、题词,有的保存完好无损,有的则断毁残缺,记得其中有两首诗颇耐人寻味。
其中一首诗是耆英于戊申年来时写的:“忆昔出宫闱,志在不负主。挥手去遐荒,非死无以处。曲弹马上调,肚肠向谁吐!声泪动天地,名独垂千古。边草伴芳魂,红颜与朽骨。何使若有神,一杯万世睹。王嫱有青冢,炎刘无寸土!要知作诗人,还应处其苦。”这位后来被咸丰帝诘责误国,赐令自尽,不得善终的和事佬,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有点自知之明,竟跑到这儿借景发挥诉起苦来。
另一首是民国五年(1916年)李廷玉来游时题写的:“奇策安边付女流,琵琶一曲自千秋。寒凝青冢烟犹惨,声咽长河水带愁。忍辱岂为胡地妾,论功羞死汉关侯。炎刘一尽单于没,剩有昭群土一抔!”意境见地与前者相似,使我感到,古今人士肯定昭君和番的历史功绩,看来是一致的。可是那琵琶怨曲难道是前人臆造出来,而强加于昭君的吗?如果把时间推向两千年前,处于胡笳互动,牧马悲鸣的时代,虽说昭君自愿出塞,但据史书介绍,她毕竟是身居后宫多年,常怨不出,恨帝君终未见过,在赴塞外和亲途中作怨思之歌,亦属常情。我想昭君这点“怨”并不见得冲淡或贬低昭君之“愿”吧!
曹禺剧中的那首《长相思》大概源出于王实甫所作明妃曲后篇“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前人曾有人责他持论乖戾,现在看来却也是诗人的创新之解,不愧是当时的一位革新派。曹禺取其后句,并加以发挥改为“长相知,不相疑”,提前到元帝赐婚是时来演奏,将此琵琶一曲拔高成了加强民族团结睦邻政策,显见其匠心将“怨”改为“愿”是有其现实意义的。但前人从昭君:“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怀念故土的情多写为怨思之歌,亦非完全无根据的臆造。依愚之见,怨也罢,愿也罢,一孤身女子能以国为念,大局为重,名列史册,足以使汉宫王侯较之逊色。事实不正是汉刘帝业今何在,不如青冢永留香吗!草原既具江南之幽秀,又有江北之壮美。历史的评价,人民的缅怀,祖国的巨变,昭君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