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京览胜之处不胜枚举,姑不论皇家园林或庙宇梵宫,单说三闸一带的野趣,便足以令人陶醉。
位于东便门外的二闸,为惠通河节制水流之地,名曰庆丰闸,俗称二闸。此地于清末民初极为繁盛,每届夏日,都人争先来此赏览野景。凡游二闸者,大家喜欢雇用乡下人的小毛驴儿,从崇文门出发,沿护城河两岸,于柳荫下缓缓行至东便门。一路上,但见河堤小草绿得发蓝,露珠也分外晶莹圆润;耳边飘荡着枝头的蝉唱与水滨的蛙鸣。
以驴代步,款款行三里土路,突出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久经风雨侵蚀的古朴城楼——东便门。横跨于城门南面惠通河上的三孔青石桥,既是脚驴的终点,又是二闸风景区的起点。俯视桥东河面,轻棹瓜艇与高蓬画舫在等待游人,少则四角,多则大洋一元,即可买之竟日,到处流连。
蓊郁的古柳与老槐参差错落,斑驳摇曳的树影掩映着一叶叶扁舟,雾霭苍茫,宛若幻境。而潺潺的水声,舟人的互答,岸边鼓姬的清歌,以及从石桥附近蟠桃宫里传出的缥缈的磐声,交互应和着,则使人觉得确乎置身于充满生机的人间乐土。
粼粼碧波中,与泛舟者争渡的,是一条条以出售鲜藕、菱角为业的小商船。船主人大都为二、三十岁少妇,虽非浓拖粉黛的丽姝,倒也眉清目秀,满头青丝,紧身的大襟花布小褂儿,高高挽起的裤角,自然、和谐而独具风韵。这些漕标(清代定绿营兵制,漕运总督所统的部队为漕标)兵丁的后裔,个个深谙水性,极善撑船。她们一旦听见主顾呼叫,便箭一般飞向客船跟前,斜探着身子,将雪白的藕节儿与青黄的菱角递过来。游人于舟中购而食之,不仅清热去暑,而且饶有诗情画意。
撩衣登岸,步入芦席搭起的酒肆茶寮中,喝上二两烧酒或是一壶酽茶,再吃碗炸豆腐和几个茶鸡蛋,亦颇饶逸致。
昔日泛舟于二闸者,无不放流而东,深入险远之地,以撷取更多的野趣。
从东便门石拱桥下东行二里许,即是惠通河与内城护城河交汇处,早在元代时就形成了一个烟波浩淼的水塘。塘中芦苇丛碧嫋嫋,傍岸皆系大户园林,浓荫如盖。船行此处,与芦苇相擦,沙沙作响,惊起一对对翠鸟,扑棱棱飞向塘的另一边。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不知是传递遇险信号,还是用歌唱欢迎游人光临。色如翡翠或红宝石般的蜻蜒总在离船不远的水面上徘徊,可望而不可及。
穿过苇塘,渐闻水声,舟人即告之曰“前即二闸矣”。水声渐急,舟行渐缓,在距闸口五六丈处靠岸,以睹二闸之凛然气势。凭栏俯瞰,闸波翻滚如狂飙卷起千堆雪,珠沫横溢,如寒星激进,似银蛇浮蹿其中,因其寒气袭人且令人毛骨悚然,故不可逗留太久。
在闸口以里七八丈远的地方,有明遗物老榆树一株,曲枝古拙,苍劲潇洒。此即为二闸幼童戏水以求游人赏赉之处。二闸之幼童,皆为船户之子,大者十一二,小者五七龄,皆裸小体,浑身皮肤久曝而呈绛紫色,因其善为游人潜水捞物,故有“水鬼”或“水虾子”之称号。
游人为试幼童之水性,纷纷将茶碗儿、铜元乃至身上佩带的饰物投进数仞深的急流中。幼童遂缘老榆而上,凌空连翻几个筋斗,似蛟龙一般扎入水中。俄顷,即口衔其物浮出水面,乐似鸬鹚得鱼而喜,待将所捞之物交付其主,遂在一番嘉许声中接过足以吃顿的赏钱。
昔年,旧历六月初一至十五,二闸游人纷集,各报之新闻记者亦陆续前往采风。由于都人游兴的临时转移,致使东西两庙(即隆福寺与护国寺)及天桥等地黯然失色。于是,那些色艺双全的落子馆鼓姬以及唱梆子和蹦蹦戏的男女艺人均在二闸搭起野台子,大殿其歌喉。有闲阶级趋之若鹜,征歌点曲,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