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在老友处偶见黄宾虹《游蜀诗草》及《蜀游画册》，由此联想起这位大画家游蜀的故事来。

　　那是1932年冬，黄先生入蜀游览，翌年初夏才回到上海。他在四川半年，先后登峨眉，游青城，涉夹江，抵灌县，又顺嘉陵江东下，探巫山十二峰。每到一处，他都以诗画纪胜，集成此“诗草”与“画册”。

　　黄老入蜀时，已年逾花甲，却没有一点龙钟老态。有一次去犍为，一日往返九十多里，老人健步如飞；夜晚回寓，仍作画达旦。回京后，有朋友让他谈感想，他兴奋地说：“不入蜀，不知雨中乐。”何谓“雨中乐”？原来其中有一段奇妙的经历。

　　那是早春天气，他去青城。清早出门，天气已有雨意；走了个把小时，雨就下起来了。老人照样前行，未料从金岩背转过朱岗口时，小雨竟变成了倾盆大雨。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对面的崖壁，悬挂着许多条飞瀑。尽管雨下得大，老人仍选了块平整的岩石，坐着欣赏起来，此时风声、雨声、水声、松声在他周围交作。老人一边注视着千尺流泉，一边得意地吟诗一首：“泼墨山前远近峰，朱家难点万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那时，他好像泡在水池里，不但带去的写生本浇透了，连带去的干粮也变成了“粉糊”。老人觉得。世间好像只有他享受着这名山奇妙的雨景。

　　当他回到下榻处时，已是灯火辉煌。朋友看到他浑身的泥浆，都来慰问。及至他把情况说明，在座的诗人李亚衡即饶有风趣地说：“顾虎头痴绝，柳叶遮眼又隐身；黄宾虹痴绝，大雨饿肚游青城。”引得同屋人捧腹大笑。

　　次日清晨，他说身体不适，要求朋友们不要惊动他。其实，他是在“蒙被假寐打腹稿”，想把雨中所见，细细体会，然后从中找出画法规律。躺了半日，奋然披衣而起，磨墨展纸，一气呵成“青城烟雨图”十余幅。有的用泼墨，有的用焦墨，也有用干皴而加彩墨。后来他在“题画嘉陵山水”中把这些体会加以总结，写道：“我从何处得粉本，雨淋墙头日移壁”。关于这个“雨淋墙头”，他曾在一封信中加以说明：“青城大雨滂沱，坐山中三移时。千条飞泉令我恍悟，若雨淋墙头，干而润，润而见骨，墨不碍色，色不碍墨也。”可知他是从大自然中吸取笔墨颜色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