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月,人们都爱听个吉庆话。元旦之后,便是春节,按过去说法,叫作“阳历年”和“阴历年”。中国人习惯过阴历年,尽管已改名为春节,但其热闹情况却远远超过元旦,人们见面,总不免互致吉语,说一声“恭喜、恭喜……”,或“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当年北京人更是如此,不但民间如此,皇家也如此。道光17年阴历12月27日林则徐在日记中记道:
“帮贵差曹正全回楚,奉到恩赏御书‘福’字、‘寿’字两幅,鹿肉一总封,恭设香案敬领。”
这就是清代皇上过年赏大臣的吉庆话:“福”、“禄”、“寿”也。“福、寿”是写两个字,而“禄”则是谐音,用鹿肉来表示,又滋补营养,名称又好听,而且是由清朝的“发祥”之地山海关外来的,所以从清初一直到清末,过年时赏大臣鹿肉几成定例。
“福、寿”是写在纸上的。什么纸呢?是印有细线泥金花纹的蜡笺。当年写字,按纸的性质分两大类,一是不同种类的生宣纸,如夹贡、玉版、六吉,以及染成梅红色或红、黄花斑的梅红宣、虎皮宣等。另一种是用宣纸加工成的,用蜡捶过的各色蜡笺。蜡笺如现代之有光纸,有亮光,十分好看,但不吸水份,因此写出字墨色发亮,而年久墨会脱落。新科翰林写对联送人打秋风,都是用朱红、大红蜡笺裱好的现成书联纸来写,因其喜气洋洋,华瞻漂亮。但若干年之后,卖给古董商,同样一个人的对子,用蜡笺纸写的却只及用宣纸写的一半的价钱。皇上赏给大臣福、寿字,照例用蜡笺斗方写。所谓“斗方”,就是老式斗口大小的正方形,约合市尺一尺五寸见方,四周都印有很复杂的花纹,写时对角写,尖向上,很大的福字、寿字写在中间。京内大臣尚书以上至亲王,外省巡抚、总督、将军等一般都要赏赐。外省由折差按驿站递送,最远的如云贵总督、新疆伊犁将军都要送到。前引林则徐日记,就是他在湖广总督任上所记。道光15年他任江苏巡抚时,也受到同样赏赐,不过只有“福”字和鹿肉,少个“寿”字。清代宫中十二月初一有开笔书福之典,后改为十二月廿日。《养吉斋丛录》记云:“面赐福字者……以次入跪案前,仰瞻御书毕,即叩头谢,两内监对持龙笺而出。叩谢者,正当福字下……或加赐寿字,则预书也。”外大臣自难得到“面赐”,只好摆香案恭领了。
雍正4年,有“朕手书福字赐内外大臣”的上谕,但够得上这种赏赐的大臣并不多,像《红楼梦》中贾府那样的贵戚家,也还够不上,所以书中没有写到。因为很稀少,所以得到的自然特别珍贵了。林则徐日记:“即恭装匾额悬于二堂,九拜叩谢。”就是把“福、寿”等字幅,精裱在一块木板上,挂在堂屋正中。旧时在北京,给亲友家拜年,还有那些祖上做大官的旧家,在堂屋中挂着“圣赏”福、寿斗方,显示了京朝旧家的华瞻。自然,也有的人家,子孙不肖,家事衰微,这些玩艺儿便流落到琉璃厂古玩铺成为商品,甚至被外国人买去了。
现在很难见到这种御赐“福、寿”字幅,年青人自然不知所以然了。前两年有一人突然来找我,拿着一幅给我看,问我这玩艺儿值钱不值钱。细询其家世,是江苏淮阴,清代“清江浦”,是清代河道总督驻扎的地方,但他自己说不清,只问“值钱不值钱”,令人感到可叹、可笑而且可厌了,而我又深厌自己没有皇上赏“福、寿”字的祖宗。这难道真如老子所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
以哲学解释祸福,或以宗教解释祸福,这对于常人来说,都没有必要。新年新月,说个吉庆话,“多福多寿,加官进禄”,讨个口采,听的人高兴,生活中也增加一些欢乐的气氛。旧时旧历年在院中摆“天地桌”,后面供“天地马儿(即神像)”,或一座画着“福、禄、寿”三星的插屏:中间一位朱袍纱帽的“官”,两手展一小轴,上书“天官赐福”四字,一旁是南极寿星老儿,另一旁则是散财童子。这个“三神小组”总是在一起不分离。现在谁要感兴趣,还可以在瓷器店买到,那里有景德镇烧的细瓷“福、禄、寿”三星;买了和维娜斯石膏像摆在一起,可以来个东西方神像大聚会。
新春吉福,“福”字最普遍,我最怀念有些人家影壁墙上贴的大红“福”字,小时候给人家去拜年,一进大门,迎面影壁墙上,鲜艳的双红纸大斗方,乌黑油亮的大“福”字,首先像火一样映入你的眼帘。有的讲究人家,是木制朱红漆金字斗方,“福”写成“圣教序”帖意的行书,整个字向右上方挺起,显现了右军法书的劲俏之处,更使人感到古色古香。
用大红丝绒制成小“福”字,小“寿”字,那是簪在鬓边的花胜;由闽粤远道而来堆在果盘里的朱红果实,那是引诱儿童的“福”桔;还有印有“福”字、“寿”字的福寿饽饽……这些都是祝你多福多寿,加官司进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