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忠:莫言对中国文学贡献不多 算不上大作家
北京时间12月8日凌晨,莫言在斯德哥尔摩老城的瑞典文学院做了题为《讲故事的人》的演讲,这也是莫言到达瑞典之后的第一场演讲。然而,这场演讲一经报道,引起了国内批评者和网友诸多争议。
以《讲故事的人》为题,莫言在演讲中说了很多故事,作为结束语的三个小故事更是广为传播,支持者认为几个故事“微言大义”,表达了莫言对于“尊重、自由、多元、宽容”等现代精神的理解,“讲的全是故事,听到的却全是人世、人心、人性与人情”。
同时,也有不少批评者表示对莫言的演讲很失望,有人认为他的“演讲深度不够”、“语言不好”,也有人表示,“深夜躺在床上拜读莫言的诺贝尔获奖演讲稿,感觉就像一个中学生的作文。谁能点拨我一下,好在何处?”更有激烈者,表示莫言的故事中透露出“犬儒主义精神实质”。“犬儒”这个词也成为批评莫言最多的词汇。
面对种种争议,晨报记者采访了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李兆忠,李兆忠说:“莫言具备一个好作家所有应该具备的天赋和才华,他的想像力非常丰富,值得赞叹。但是另一方面,莫言还不能说是一个大作家,他的思想、他的学养还嫌不足,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并不多。”
不能要求人人似鲁迅
北京晨报:莫言在瑞典文学院的演讲引起很多争议,批评者众多,甚至有人说他是“犬儒”,您怎么看?
李兆忠:“犬儒”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演变到今天,大多是指那些没有立场、没有价值坚守的文人。中国当代文学总体上来说水平不高,离世界文学也不近,在这样一个文学环境中,莫言确实是非常不错的作家,但不能说是大作家,诺贝尔奖颁给莫言和诺贝尔奖本身的每况愈下也有关系。莫言早期的作品确实有不少批判色彩,但是总体来说,缺少强有力的理想和价值观。这当然不仅是莫言的问题,这也和当代文化的发展情况有关,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作家都有像鲁迅那样的明确而坚定的价值观。
北京晨报:为什么说莫言不能算大作家?
李兆忠:作家有大作家有小作家。大作家如鲁迅,一定是有真正思想、有价值观的作家,对于文学史的变迁也有深刻的理解和研究。鲁迅一生写的小说并不多,但是他的小说价值,谁都不能否认。相对来说,莫言只能算个作家,算不上大作家,他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贡献并不多,这是他的学养所决定的。他写作的基础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主要是他生活成长的地方高密,第二是他的天赋,他有所有作家应该具备的天赋、才华和想像力。但是另一方面,他一直在写,几乎没有停下来对自我进行补充和修炼,他的作品,在思想性上还显不足。此外,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市场推动写作,莫言也出版了一些不那么符合他的水准的作品,比如《丰乳肥臀》,相对于《透明的红萝卜》等作品,显得非常粗糙。
莫言自称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许多评论者,也从他的故事中引申出诸多含义,赋予这些故事政治、社会、文化等的色彩。也有人认为,文学就是文学,可以单纯一点,不必非要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对此,李兆忠说:“作家当然可以有多种创作的态度和方式,可以单纯地去探讨人的心理,去探索语言的技巧等。但是一个大作家,一定是关注现实的,不同只在于怎么关注而已。说犬儒,绝非莫言一个,也绝非莫言本身的原因,中国当代作家都是这个德行,有哪个作家能够站在超越性的位置上,对这个社会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讲故事未免有些小儿科
北京晨报:很长时间里,不少人认为文学在没落,但莫言获奖使得人们对于中国文学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您认为如何?
李兆忠:莫言的获奖有很多原因,和诺贝尔奖本身的每况愈下也有关,不仅莫言,近几年来,把奖颁给一些不是特别优秀的作家并非一次。获诺奖不能说明中国当代文学已经崛起了。事实上,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距离还很远,差距还很大。
北京晨报:差距在哪些方面?
李兆忠:根本的地方,在于中国当代文学没有自己的价值坚守,中国当代作家没有牢固的价值观。对于文学来说,价值就是釜底的薪,而我们面对的,却是釜底抽薪式的局面。其二,跟世界文学相比,我们也缺少对世界、对宇宙的超越性看法。此外,世界上对文学的探索已经非常多,但是我们在这一方面接触的却很少,单说讲故事,世界对于文学的认识,早就过了讲故事的阶段了。讲故事并非不可,但是单纯地讲故事,就有些小儿科的意思了。
当代作家普遍缺少思想
北京晨报:那您认为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离世界很远呢?
李兆忠:一方面是中国作家一直以来在创作上的约束非常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代价值的真空所致。今天是一个价值不断被解构的时代,传统的价值崩溃,新的西方价值又没有建立起来,甚至被一再地否定和解构。在这样的价值真空下,中国作家普遍缺少思想,没有自己的价值。中国又有哪个作家能够超越现象、超越国家等,用世界性的价值去写作呢?当代作家和“五四”时代相比都不如。
北京晨报:差在哪里?
李兆忠:“五四”时代有不少大作家,比如鲁迅,他们那一代作家,把传统价值中好的东西,西方价值中好的东西都学到了。但后来这些东西都随着那一代作家的消失而逐渐消失了,没有真正建立起来。说犬儒,不是莫言一个,中国当代作家都是这样,哪一个能够站在超越性的位置上,对这个社会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文学和现实并不对立
北京晨报:不少人认为批评莫言的人,太执著于文学和现实的关系,给文学加上了太多束缚,不了解真正的文学。
李兆忠:文学是给人看的,人们对文学的兴趣,和社会文化的环境有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当下整个社会文化的环境中,文学被边缘化,这毫无疑问。文学、小说在普通人的生活中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对生活能产生多少影响,每年出版那么多的文学作品,到底有多少人看,这都是存有疑问的事情。再加上文学本身存在难以提升的困难,因此,再去要求人们理解文学,甚至从文学作品中学到什么东西,这不现实。
北京晨报:有批评者认为,非要把文学和现实、社会、政治等联系起来,是对文学的一种误解,是这样吗?
李兆忠:关注现实和精神上的超越并不是对立的,也不是割裂的,它们是互相联系的。一个名作家,可能去写一些独特的,比如纯粹探索语言的,探求人类心理的作品,但是一个大作家,一定是要写有思想、有价值、关注现实的,不同在于怎样关注,是急功近利的关注,还是更深层次的关注。超越性不是凭空而来的,超越现实首先要有现实,超越性更多在于,站在超越的地位上,去思考世界、思考社会、思考人。
让人感到绝望也是一种感动
北京晨报:您说到世界对文学的认识已经过了讲故事的阶段,也有不少人批评我们对于文学的认识不足,比如文学就是人物故事,文学就要让人感动,文学就要联系现实等,您怎么看这些批评?
李兆忠:如前所说,我们和世界文学的差距,根本在于价值和思想的缺乏,在于釜底有没有薪的问题。至于说文学的形式,则是釜里面煮的东西,讲故事并非不可,不讲故事也未必就一定是好的。
北京晨报:那么不同在哪里呢?
李兆忠:比如说讲故事,确实有不少前卫性的作家进行写作上的探索,可以淡化人物情节,也有不少非常优秀的作品。这些作品,在西方也是很小众的,不同在于,西方即便小众,也始终存在,但在中国,可能就没人看,印出来都是赔钱的。这和当代文化肤浅化有关,不再有能力去消化那些不好消化的东西。实际上,我觉得,好的作家,是既讲故事,又能从故事中引申出深刻的内涵。再如说感动,可能有的人觉得文学并非只有感动人一种,其实是一种错误理解,好的文学一定是感动人的,但是感动分为很多种,并非只有激情澎湃、涕泪俱下才是感动,让人思考、让人感到绝望也是一种感动。
中国文学和世界仍有距离
北京晨报:如何才能拉近中国当代文学和世界文学的距离呢?
李兆忠:未来文学一定会回归,但是现在很难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文学的发展受文化状态的制约。只要对中国作家的构成状态有所了解,你就会发现,中国当代文学和世界文学的差距只会变大,不会缩小。尽管今天依然有少数作家进行严肃创作,但是大环境并不乐观。
北京晨报:怎么样才会回归呢?
李兆忠:我觉得,中国必须来一场新的文艺复兴运动,才有可能复兴文学。文学和一个民族的精神状态有关,而现在,我们处在一个价值真空、价值混乱、不断地否定和解构的乱象中,这样的乱象下,文学如何能够真正表达价值呢?作家本身当然也难有坚定的价值判断。所以,我希望有一场文艺复兴,解救目前这种价值混乱的局面,重建价值。
北京晨报:您觉得这样的文艺复兴需要多久才会发生?
李兆忠:也许不远吧,否极泰来,已经这样混乱,可以算是否极了吧?我也期望能够早一点到来。
(周怀宗)